2015年12月7日,中国科学院公布了2015年新增选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名单。在61名“新科”院士中,同济大学的常青教授,就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今国科大)1987届校友。很荣幸,常青校友百忙中接受了中国科学院大学记者团的采访。
“院士”是中国科研工作者的最高荣誉。然而,对于“为了志趣可以对其他不管不顾”的常青,这个称号显然没有那么重要。
曾为建筑课题放弃北京户口和工作
1984年,常青考取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所)攻读建筑史方向的研究生,毕业后本已留所工作,并被内定读博。但当时,南京工学院有一个“东方建筑比较”课题吸引了他,他几乎没怎么纠结便放弃了北京的户口和工作,为此还曾被周围的人讪笑为“傻帽”。
常青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建筑历史与理论、历史建筑的保护与再生。选择这个领域,得益于小时候祖母对他文史知识的启蒙和西安独特地域的熏陶。
2014年在悉尼大学举办的“与古为新”同济设计展开幕式上演讲
常青出生于汉唐古都“西安”,从小便受到“古道西风”的染濡,这里出了很多钟爱历史和艺术的才人,比如电影艺术家张艺谋,和建筑普利茨克奖得主王澍。常青儿时的文史知识也多来自祖母的灌输,祖母的父亲禄世纯是清末的拔贡,同于右任先生是书法界的老友。这样的家传,使他很早就深爱上了历史文化,也影响了后来他对中国建筑传统与现代关系的认知。
小时候,常青便展露了自己的艺术天分。在西安交大附中读书时(后改名为西安市第八十三中),正值文革中期,对常青而言“正事”也就两桩。第一是唱戏,他还出了“名”,十来岁的娃娃常被接到市里到处演出,最得意的是曾放声领唱交大交响乐队伴奏的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第二是美术,他不但在学校里施展,工作后还曾被选去做省里展览会的兼职美工,在两米来高的脚手架上牵头画过政治宣传画。
恢复高考后,念建筑学完全是个巧合。常青家在西安交通大学家属院隔壁,那里住着西安冶金建筑学院(今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系的张缙学教授,和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沈锦霞建筑师。常青的父母从他们那里得知,建筑学是工科里唯一与艺术关系密切的专业。于是,颇有艺术和文史积淀的常青,高考时就同时报了这两所学校的建筑系。
然而,那年同济建筑学在西安只有一两个招生名额,常青仅以3.5分之差与同济失之交臂而去了西安冶金建筑学院。这所学校牌子虽不大,但建筑系尤其响亮,是中国著名的建筑老八系之一,源自梁思成先生1928年创办的东北大学工学院建筑系,常青的建筑学基础就是在那打下的。
众所周知,建筑界泰斗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以及他们的学生,比如西北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张锦秋院士、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历史研究所的傅熹年院士等,都从事古建筑研究。所以那时对建筑学子而言,除了设计课,建筑历史是最吃香的课程。在这种背景下,常青考取了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攻读建筑史方向的研究生(学位是科学史)。他的中国建筑史课程就是林徽因先生的堂弟林宣先生亲授的。
读研期间,常青确定了自己的研究兴趣“古为今用、中外比较”,后来就一直跟着这个感觉走。1991年,他从东南大学建筑研究所攻读博士毕业后,就继续南下去了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任教。他与上海外滩的缘分也由此结下。
在上海外滩保护和更新中越“陷”越深
新世纪初期,上海外滩启动了大面积的修复和改造工程。在郑时龄院士的推荐下,常青完成了“外滩源”地标建筑—联合教堂的修复设计。因为修复效果显著,常青获得好评不断,“外滩源”项目业主单位也闻讯找上门来,请他主持“外滩源”前期规划设计方案,随后中国招商局集团(上海)又请他领衔做了外滩九号轮船招商总局大楼修复工程设计。他因此说自己“在外滩的保护和更新中越‘陷’越深”。
“外滩源”是外滩跨过苏州河紧挨着原英国领事馆的历史地段,其修复和改造是上海热点项目,常青团队提交的外滩源“同济规划方案”成为很多国际大牌设计和投资公司加入深度设计过程的主要参考基础。现在“外滩源”工程已完工投入运营,相关的外滩快车道下地的隧道工程也已通车数年。“这是我们在外滩源前期规划中就提出来的概念,没想到八载后竟得以实现。”常青感叹说。
外滩九号轮船招商总局大楼,原本是典型的英国维多利亚外廊式坡顶清水红砖墙造型,后来坡顶和精美的山花被拆除,变成了平屋顶,外廊被封堵,红砖墙被水泥砂浆覆盖,整座建筑完全走了样。大楼室内经历次搭建改建,仅楼梯间被文管会认定有保留价值,成为外滩唯一没有挂牌保护的历史建筑,因为破坏得太严重了。
2001年起,常青接手大楼的修复和翻建工作,带着设计团队用三年时间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恢复了大楼的历史外观。内部则按最初的空间格局进行适应性设计,基础增加了100多根静力桩,上部结构也进行了强化处理,可确保下一个百年的结构安全。翻建后的内部上层仍为招商局集团办公空间,下层适应了外滩建筑群功能转型的需要,变成了国际品牌店和文化休闲空间。恢复后的坡屋顶内,常青团队还设计了一个小型屋顶会议、接待厅。这个“修复和再生”工程设计先后获得了上海市和全国的优秀工程设计奖。
从外滩修复开始,常青对上海的历史建筑就有着深厚的感情,对于上海未来的城市建设,他描绘了自己心中的愿景。西方现代城市的建设历程和建筑演进,大体可分为三种走向:第一,工业化盛期,城市化加速及城市空间大规模扩张,大量兴建基础设施和新建筑,旧区改造兴起。第二,后工业初期,城市扩张因资源、效率及环境的颓势而减缓,城市部分功能和消费从中心向边缘转移,扩建新建与保留改造并举,出现“逆城市化”现象。第三,后工业盛期,资源循环利用和能量转换机制受重视,既有建筑的保留、改造和再生成为主导,“再城市化”理念提出。
与此进程和走向相对应,欧美城市旧建筑改造工程量已占建筑工程总量的70-80%。上世纪晚期以来,这三种走向在上海的演进周期和递变速度极快,总趋势是第一时期高潮正在过去,第二时期和第三时期的叠加过程已经到来。
领衔创办中国第一个历史建筑保护工程专业
新世纪初,中国正处于从大拆大建时代向保护与再生时代的转变期,为了适应未来建筑发展趋势,满足社会对这一领域的人才的职业化需求。2003年,国家教育部批准在同济大学创立了我国建筑院系中第一个历史建筑保护工程专业,这是对中国建筑遗产的未来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从1995年开始,常青先后任同济大学建筑系副系主任(1995-2003)和系主任(2003至2014),历史建筑保护工程专业的成立常青功不可没。
该专业迄今已培养了八届本科毕业生,有的已走上工作岗位,受到社会用人单位的欢迎;有的还在德国米兰理工学院、英国剑桥大学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等国际名校攻读历史建筑保护方向的博士学位。因为各界对该专业的认同和良好的就业前景,其招生分数线一直位列同济大学各专业前5位。现在,这个新专业的建设和改革还在进行中。
“教育改革和专业精进都是一样的,认知永无止境,人人永在行进的路上。”常青说。在今年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典礼上,常青提出了学术有三个层次,第一个是学术资格,第二个是学术能力,第三个是学术境界。资格是身份、“帽子”或光环,如硕士、博士等,这是毕业时的完成时;能力是看能否发现新问题、生产新知识,能否把“术”和“业”融为一体,这是坚持中的进行时;境界是对事物本质透彻的体味和过心的裁量,这是追求中的将来时。
从事建筑学研究20多年来,常青所追求的境界是“科学与艺术的联姻”。
他认为,建筑学既非纯科学,也非纯艺术,其宗旨是以科学的思想和理性的方法,技术的手段和艺术的手法,来解决社会和文化对人为环境的需求问题。贝聿铭先生来同济演讲时曾说“建筑是最高最难的艺术”,因建筑在建造和使用中要消耗大量资源,要满足众口难调的各层次业主和社会需求,要处理各种构成要素和影响因素之间的复杂矛盾。
艺术的标准是多元的,常青说自己的设计风格很难定位,从他主要从事的历史环境再生设计研究领域来看,基本的理念可以概括为“新旧共生、古韵新风”。循着这样的理念,常青主持的“杭州来氏聚落再生规划设计”曾获瑞士首届Holcim国际可持续建筑大奖——亚太区唯一金奖。他还用六年时间主持上海市最大的单项援藏项目——日喀则桑珠孜宗堡的复原工程设计。为了这个工程的研究、设计与施工配合,他曾经八上青藏高原,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激动难抑的美好回忆。最近这个设计获得了亚洲建筑界最高奖——亚洲建筑师协会建筑金奖。
感念中科院研究生院的求学生活
“在中国科学院学习的这段时光,确实可以说是我学术人生的一大转折。”常青回忆说,“科学院里有很多人、很多事帮助了我的成长。”
当时李政道先生来学校演讲,其中一句话:“能与一个新兴学科一起成长的学子是最幸运的”,这让常青印象至深。他开始思考,“古老的建筑学和我们这代人的成长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了解惑,他开始积累大量的中外建筑演化理论,也与研究生院各专业同窗们积极交流,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和认知领域。
常青说,中科院研究生院有很多不同的专业,这是一个很大的学习优势。在研究生院读书这段时间,与各专业同窗们的交流,大大拓展了我的知识面和认知领域。自然科学史所席泽宗院士有一句话:“比较的目的不是辨异,而是释同”,这对我有很深的影响。后来,他跟随硕士生导师张驭寰教授多次在长城沿线、大江南北和戈壁荒漠考察古建筑,为日后的研习,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历,打下了感性基础。
课余时间,常青在北大和社科院都选过课,还经常参加那里的文化圈子活动,聆听过梁漱溟、汤一介、张岱年、杜维明等名家的演讲。学习之余,常青还是学生活动的积极分子。小时候练出来的才艺,让常青的研究生生活颇有滋有味。他曾是学生会外联部的,联络过北大乐黛云教授等人来开讲座,联谊会、舞会之类也都能搭一把手,还参加过全院的美术展,得了两个并列一等奖之一。
什么样的研究生才算合格的?常青说,“一般按国际标准认为,才华和功夫能兼得着为上;二者取一,才华在功夫之上。但这个因人、因专业而异,没有绝对的评价标准,孰轻孰重不能一概而论。能上中科大的研究生多非等闲之辈,只要有志趣,有坚持,迟早总会取得成就的。”
从科学院毕业后,常青已经执教多年,对于教学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好的专业课老师一定有精深的专业研究,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专业精深的老师未见得都能教好课。我认为专业精深、讲课精彩的老师,应该要把授课上升到艺术的层次,就像是表演艺术家一样,给观众以愉悦、激动的体验,还要让他们在互动中体悟到专业的真谛。”
中国科学院大学(前身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目前正在搭建“科教融合”的创新型教育平台,力争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对母校大胆创新,常青非常赞同,“依托中科院的强大科研系统,中国科学院大学的老师肯定都是专业精深的。我相信他们应该也能把专业知识转化为精彩的课堂讲授。”